說話的是個幾乎嚇尿褲子的弟子。

卓立問：“吸血狂魔是什麽東西？門派？綽號？”

那弟子哆哆嗦嗦地說：“是個鬼，魔鬼，非常可怕的魔鬼。”

眾弟子七嘴八舌地說：“他專吸男人的精血！”

卓立道：“血就血，精什麽精？”

“他距離十丈，一張嘴，就能把血全吸幹！”

“你說的是東海裏那位吧？”

“不對不對，她是個狐妖，跟男人交合後，血就被吸幹了！”

“你說的是志怪戲本子吧？”

“才不是狐妖，是鬼魂，吸完血就化為空氣，無影無蹤。”

“你們都錯——”

卓立擊掌喊停，“行了行了，我大概知道‘他’是什麽東西了。”

曲芙常棣都跟看怪物似的看著他。

卓立掰著指頭，“一，他之前在此地用類似的手法殺過不止一人，而且都是男人；二，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；三，他來無影去無蹤，做案之後迅速逃脫，說明輕功很好，肯定比曲芙的輕功好得多；四，他殺人的方法是放血，且從不留下明顯的傷痕；五，死者大量失血，但沒有發現過任何血跡。綜合來講呢，輕功卓絕——武林高手，頻繁殺人——某種需求，血流無跡——特殊武功，至於神秘莫測嘛，自然是他不願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。”

幾名弟子頓時成為卓立的崇拜者。“卓少俠，依你所說，他是人不是鬼？”

“當然，這世上哪有鬼。”

常棣也暗自佩服，“二弟，你推測得全中。吸血狂魔前幾年在迷州殺過好幾人，都是相同的死狀，鬧得滿城人心惶惶。師父也認為他是人不是鬼，曾命我們查探，但一無所獲。近年卻銷聲匿跡，許是懾於錢莊搜捕的力度，不敢再出來害人了，沒想到大哥忽然遭其毒手。若非你發現失血之狀，我們差不多已忘記吸血狂魔了。”

卓立沈吟片刻，撫著下巴，思忖著說：“我原本以為是某種邪門武功，若連夏莊主都不甚清楚，也許不是武功，難道是罕見的兵器？”

卓立動手扒衣查傷，扒掉上衣，停手望著曲芙。

曲芙正沈浸在卓立的智慧海洋裏，興致勃勃等著看卓立的下一步行動，見他停手，不解地擡頭看他。

卓立見曲芙一副“你快扒呀，我等著看呢”的表情，黑著臉說：“扒褲子你也要看嗎？”

曲芙臊個大紅臉，無語地背過身。

卓立和常棣兩人像煎烙餅一樣，把胡仁翻過來掉過去查了個遍，什麽都沒發現。幾名弟子又動搖了，“肯定是魔鬼！”“是狐妖！”

卓立不死心，整個身子趴上屍體一寸一寸地找，眼睛幾乎貼到屍體上了，若有不明情況的人打這路過，會看見一個穿著衣服的男人伏在一具沒穿衣服的男屍上，緩緩蠕動……卓立惡狠狠地說：“曲芙，你若敢回頭，我叫你這輩子都睡不安寧！”

常棣憋著笑，“二弟，我們知道你盡力了，何需如此？”

卓立頭也不擡，“我眼神不好。”

常棣不知他說真的還是開玩笑，只得揮揮手讓幾名弟子轉過身。弟子們捂著嘴吃吃地笑，沒笑幾聲便被卓立一聲大喊差點嚇尿褲子。

“找到了！”卓立揚眉吐氣地跳起，踢過衣服遮住胡仁下身，“曲芙，你可以轉過來了。”

曲芙興奮轉身，不光是她，所有人都興奮地盯著卓立。

卓立背著手，得意洋洋踱著方步，喋喋不休，“我就說肯定是個兵器，你們那麽多人查了那麽多年居然都沒發現，真是……”眾人眼珠隨著他從左轉到右，從右轉到左，轉到第三遍時，曲芙輕踢他一腳，“再啰嗦，叫你這輩子都睡不安寧！”

常棣忍不住笑出聲。

卓立壞壞地笑，嘴上唯唯諾諾，心裏想的自然是只有男人才能領會的事情。

卓立指著胡仁心臟的位置，“這兒，仔細看。”眾人圍攏，俯身、蹲下、趴下、湊近，最後快要貼上屍體的時候，終於發現一個極細的小孔，像個粗針眼，孔裏孔外沒有絲毫血跡。

常棣皺眉，“江湖上倒是有以繡花針做兵器的好手，但這麽細的孔，不可能大量失血啊。”

“不是繡花針。失血後皮膚松弛堆積，造成傷口變小，原本的兵器應該比繡花針粗得多。血不是自然流出，或許有外力吸取，不然做不到短短時間大量失血。”他問曲芙和常棣，“江湖上有類似的兵器嗎？”

兩人冥思苦想，毫無頭緒。常棣嘆氣，“兜了一大圈，線索又斷了。”

卓立目光炯炯，“那就從頭開始。”

“哪個頭？”

“第一次作案的頭。”

卓立請常棣查詢這些年吸血狂魔殺害的人的信息，包括姓名、住址、年齡等一切有關無關的信息。“他若是因某種需求而不斷殺人，這些人中總會有共同之處，或許就是突破口。”

曲芙覺以前真是小看了卓立。

卓立伸個懶腰，“辛苦你了，大哥。我和曲芙回小築補個覺，有消息派人通知我。”

然而卓立一踏進小築的門，就知道這個覺化為烏有了。廳中坐得滿滿當當，喝酒的猜拳的品茗的吃飯的，高矮胖瘦男女老幼，一見卓立進門，滿屋子人統統停手住口，目光一致落在他身上。

卓立哈哈兩聲，“大家來得挺早哇，來來，邊吃邊聊。”

曲芙環視一周，有昨日在錢莊見過的，也有沒見過的，消息傳得真快。

老板親自上菜，來往不停，一會功夫擺上十幾道菜，笑呵呵躬腰，“這是絕頂派掌門請卓少俠品嘗的。”

座中一個禿頭向卓立抱拳，卓立拱手，“謝謝。”提起筷子就要夾菜，曲芙按住他，微微搖頭。卓立揚聲笑道：“藏寶圖已經押在聚寶錢莊，我若死了，誰都拿不出來。再說，在座諸位英雄都願與我交好，誰敢不開眼，要背這個殺人奪圖的大黑鍋。”

曲芙忽地領悟，卓立將圖押在錢莊，恐怕不只搭救她這麽簡單。圖不在他身上，便不會有人追殺暗襲。而他敢大喇喇邀眾人前來，正是篤定，當所有人無比渴望得到藏寶圖時，最執著殺他的人同時會成為最執著護他的人。

曲芙覺她又一次小看了卓立。

卓立把一碗魚羹挪到曲芙面前，“沒我做的好，湊合吃吧。”

富家婦人媚笑，“卓相公……”

卓立搖搖筷子，“請叫我‘卓立’。”

富家婦人笑得更媚，“卓少俠，大家都聽話來了，你要找的有緣人是誰呢？”

卓立一個一個看過去，點點頭，“是來了不少人哈，但，”卓立抱歉地笑笑，“我等的人，還沒到。”

“卓少俠是在耍我們呢？”

“怎麽會呢？只是有些話呢，在錢莊說不方便，有些事呢，離了某些人就辦不成。”卓立一邊往甘草蜜水裏舀冰塊一邊說：“為了表示我的誠意，我先回答一個在錢莊裏沒有回答的問題。這位，”卓立向獨眼龍比手道：“問我為何不自尋寶藏，我想不想呢？很想，想得不得了。但我為何情願拱手相讓呢？”

卓立停口，不緊不慢地舀冰塊，舀完又不緊不慢地一顆一顆壓碎，眾人聽著碗裏清脆的碎冰聲，屁股下的凳子都快急成烙鐵了。

卓立把冰塊全部壓碎，將蜜甜的涼水放在曲芙面前，才揚起笑臉，“因為我手中的藏寶圖只是一小部分。”

眾人頓時像灌下一千碗涼水，心裏冷颼颼的。

“你是說藏寶圖不止一張？”

卓立端過一盤拔絲紅薯，“一共六張，我手中只是六分之一而已，六張拼成整圖，才能找到寶藏。這就是黑白羅剎苦尋十二年一無所獲，而我情願拱手相讓的原因。”

“那麽其它五圖在哪裏，卓少俠知道嗎？”

卓立垂下眼簾，耐心地跟拔絲紅薯較勁。每拔出一塊紅薯，便放在曲芙面前，每拉出一條長絲，眾人都跟拉著自己的脖子似的，越抻越長，恨不得把耳朵抻進卓立心裏。

半晌，卓立終於停下筷子，眾人立刻豎起耳朵。卓立慢吞吞地說：“知，道。”

眾人頓時像吞下一萬塊拔絲紅薯，心裏甜絲絲的。

有人急問；“在哪裏？”

卓立笑笑，“諸位都是明白人，不用我說得更明白了吧？”

“難道是……”“天辰山莊？”

卓立撇嘴，“唉，他們實在小氣，買一座富可敵國的寶藏，竟然只出五十萬，唉。”

眾人嘩然，怪不得天辰山莊追殺黑白羅剎呢。

禿頭問：“卓少俠等的人，就是天辰山莊吧？”

“聰明。”

“哼，原來你是利用我們散播消息，引天辰山莊來與你相會。”

“我是真心實意請諸位前來，若天辰山莊不肯與我合作，我還是老價錢，五百萬賣給你們其中一位——”卓立頓了頓，眾人立刻上鉤，都露出宮妃等候甄選的神情，希望被召幸的幸運兒就是自己。卓立意味深長地說：“——朋，友。”

眾人領悟，暗地下手的自然不是朋友。

獨眼龍問：“卓少俠既然欲與天辰山莊合作尋寶，為何不直接登門呢？”

“唉，你呀你呀，”卓立恨鐵不成鋼地搖頭，“若是你，會孤身一人去天辰山莊找死嗎？”

座中之人心思各異，有人想：與天辰山莊合作的確是不得已的辦法；有人想：難道定要集齊六張圖才行嗎？或許我運氣超絕，半張圖就找到寶藏；有人想：天辰山莊我根本不放在眼裏，到時一鍋端。

在這個逞兇鬥狠的江湖中，大多數人的想法都是“一鍋端”。

卓立笑瞇瞇地發甜棗，“大家不要著急，也不要氣餒，再等兩日，自有結果，每個人都有機會喲。”

談話結束，廳中頃刻空了。

曲芙面前的碟子堆滿食物，卻一口都沒動。她筆直坐著，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著卓立。

卓立有點疲倦，斜靠扶手，支著肘，這個姿勢讓他距離曲芙很近，曲芙感覺他的唇瓣幾乎貼上她的耳垂。

卓立的聲音像風一樣輕，“我對旁人說的話你無需當真。”

“那麽什麽才是真？”

“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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